2013年7月31日 星期三

盧斯達 : 抑鬱的東亞

原文:http://dadazim.com/journal/2013/07/melancholic/

抑鬱的東亞

看日本或者韓國,我們就好像看到香港的將來:社會和經濟發達,但政治上沒有出路,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無能的上一代佔據舞台,下一代不論賢愚忠奸一律沒有出路,抑鬱感彌漫社會。日韓受制於美軍,受到中國威脅;香港政局則同時受制於中共和美國,左右做人難,空轉內耗。
日韓行民主選舉,卻與香港特首欽命派對一樣,無法體現社會流動和提振國民士氣。奧巴馬四十多歲登上總統寶座,代言了「甚麼都有可能」的美國夢。每個國家都要有夢。單憑民主選舉,通常都不會達至真正的社會公義。但民主選舉有助團結國家各個階層。當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參與最高權力的角逐,他們心裡就舒暢得多。
優質的民主選舉,是假戲真做,讓全國國民發泄精力(包括各種造勢大會以及勝選之後的街頭慶典,當然啤酒是少不免的)和心力(知識分子就國家大事大發議論針鋒相對),最後由敗方和勝方得體地握手言和,發表漂亮演說,並重申分出勝負之後,二人必不計前嫌通力合作服務人民——不管當中有多少水份,每次民主選舉都是國魂的招魂幡,加強國民的歸屬感,又是社會怨氣的安全閥。
通過不停的選舉辯論,一個國家的立國精神和文化傳統亦會重新被強調或者詮釋。日韓的民主選舉,卻沒有那種氣氛。如果說香港人是政治冷感,日本人就是政治厭惡。不要說嚴重的世家壟斷、黑金醜聞,日本人大概早已不對政治抱持期望,也不認為政客可以幫助日本。「卡拉OK政治」之說就是出自日本,用以描繪首相內閣之位不停在同一群政客手中來來去去。你做完到我,幾年之後又見到同一張臉。經國之事,好像唱K傳咪一樣兒戲。
一個地方的政治沒有出路,就會產生很多心理問題。香港自前途惶恐以來,心理問題就沒有好過。由於洞悉到中國的鐵腕佔據以及英國之出賣離棄,強烈的無力感和憂憤使他們從極端崇洋變成對中國誠惶誠恐。因為中國已成香港必然之歸宿,所以香港只能期望中國改變、西化,期望北京留香港一條活路。香港的泛民政客熱烈聲援中國維權運動、視溫雲超之流為導師式貴賓,卻完全對本地人受融合之苦置若罔聞,統統出於對中國一切事物的一種「事大」式誠惶誠恐。
社運人和壞鬼文人每提到大陸惡客及同化政策,還主張包容忍讓,道理相同。他們認為英國不再管香港了,以後香港不圍繞著中國來轉,還能找哪個媽?故此香港唯一的活路就是感化那個臭脾氣的媽。好像患上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一樣,被人侵略了、欺壓了,還愛著對方,覺得自己可以苦情感動之,使之從良「回轉」。
一個地方的政治沒有出路、國家沒有明天,人的鬱悶就要找出口去轉移。大陸人上有豪買喪購、床事荒淫、撈資移民出國、人奶宴‥‥‥下有走私賊及遊客出國胡作非為,都是同一種發泄,與他們的背景和教養無關。
幕府時代的商人坐擁萬金,但地位低下,受政治宰制。夜太長,無力憂,只好寄情於聲色娛樂。美食、歌伎、春宮畫、色情文學、浮世繪,最精緻的俗世文化,在鬱悶之中成為遁世之物;今日那些越見陰柔化的動漫、醉生夢死的AV工業,恰成舊日情色浮世繪的對照——現實無路可走,則逃遁於虛幻。東亞上國,嬌如美人,卻是無力而頹靡。外人看是美麗夢幻,卻是反映製造國的蒼白現實。
今日之日韓,可能是明日之香港。自身富裕、社會保守、政治局勢不動如山,已然產生類似的昏沉氣氛。青關社愛港力之類將文革鬥爭引入香港、「社會賢達」連番受到恐嚇,對香港整體反而是好事。不受壓,不成一個整體;不被剝奪,錘練不出一個身分來。香港人拿不出鬥爭精神,大概便要從別人鬥爭他們的過程中好好學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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