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8日 星期四

高慧然 : 台灣這樣的好地方

原文【蘋果日報】
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pplement/columnist/%E9%AB%98%E6%85%A7%E7%84%B6/art/20130228/18178923

2013年02月28日

台灣這樣的好地方

23,506
復活節長假期,打算跟家人去台灣玩。在網上訂酒店,遇到了一些技術問題。於是撥了個電話去酒店,原意是問清楚步驟。誰知,酒店方面要了我的姓名和電話後,馬上告訴我,房間已經預訂好了,會替我們留着,入住時付款即可。
我們三個人去,訂的是溫泉酒店的套房,睡房分設於上下兩層,價錢不太便宜。可是,一個陌生電話,酒店就把房間預留出來了,毫不設防,絕對信賴,令人感動之餘也有些替台灣人擔心,若是有人有心戲弄怎麼辦?
可這,正是我愛台灣的原因。一個地方,它首先展示給陌生人的便是它毫不設防的信賴和近乎愚勇的天真。被日本人統治過的台灣,保留了傳統中華文化最美好的一些特質:信用、承諾。這些早已在繁殖了最多中國人的國度裏湮滅良久的東西。
在網絡訂酒店,一般需全數繳付,或預付訂金。付了錢就心安理得了。這一次,不付分毫卻預訂了酒店,讓我有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對方信賴我,我怎麼敢辜負呢?於是,一個人跟一個地方之間建立起奇妙的關係,尚未邂逅,已經開始了思念和牽掛……真是甜絲絲的折磨啊。
所以李安可以兩次獲得奧斯卡獎,因為李安生於台灣,生於一個鼓勵人天真,鼓勵人懷揣夢想的地方。所幸,世上仍有台灣這樣的好地方。 

2013年2月25日 星期一

爽論:用李安戲玩中國人

原文【爽報】
http://www.sharpdaily.hk/supplement/100019/20130226/177391/%E7%88%BD%E8%AB%96-%E7%94%A8%E6%9D%8E%E5%AE%89%E6%88%B2%E7%8E%A9%E4%B8%AD%E5%9C%8B%E4%BA%BA/
台灣導演李安憑「少年Pi」再奪奧斯卡最佳導演,實為台灣之光,兼為亞洲人的榮耀。

李安在頒獎台邊向全世界宣示「感謝台灣」,此語又觸犯中國大陸毛左人民的脆弱感情,這些人認為,李安奪奧斯卡,應該是所謂「中國人的光輝」。

李安故意隱略「中國」二字,不是他反中國,而是「見過鬼怕黑」,不敢再高攀。因為李安的「色.戒」,在中國公映,因被中國政府批判為「侮辱愛國抗日志士」,李安遭定性為「漢奸」。既是漢奸,李安又怎敢以「中國人」自居?
但現在,中國愛國毛左又想將李安一把拉扯過來,企圖沾一點其身上散發的一股由美國白人「高度肯定」的西方體味,李安不是儍仔,敬謝不敏,令「中國人民」十分冇面。

這一次,更是「外國勢力」公然資助李安圍堵中國,證據確鑿。李安下次若來香港,「愛港力」與維園阿伯記得要圍住李安講粗口。不過全大中華的「公知」、「小資」,均是奧斯卡迷、荷李活癡,中國人凡有品味者,必屬漢奸,有一個億萬漢奸市場,美國人怎會不一食住上,二傍住你呢?

陶傑

2013年2月24日 星期日

陳雲 : 香港從來不缺遊客

原文【AM730】
http://www.am730.com.hk/article.php?article=143669#.USsDAiaM84Y.facebook

2013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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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角 - 陳雲
香港從來不缺遊客
(2013年02月25日)

【am730專欄】你的遊客如何,你的生活也必如何。判斷一個人的品味,要看她/他身邊的朋友;判斷一個城市的品味,要看它招徠的遊客。香港往日的遊客,來自歐美、日韓、台灣、南洋。這些來自繁榮與文明地方的遊客,在他們家鄉大多享用豐足,大抵上文明有禮,他們來香港是欣賞自己家鄉沒有的香港美食、街頭文化和沙灘田野,不會在金銀珠寶店、超市、護理品連鎖店和藥房掃貨,影響我們的生活。

往日,外國遊客遊覽海洋公園,與我們一樣守禮,到郊野公園行山,不會喧嘩,不採摘花草,更不會裝滿一袋子溪流石頭帶回家鄉。外國客來香港,會看看本地人喜歡甚麼、又忽略了甚麼,然後做一點小改動、小玩意。旅遊消費的時候,給我們來一點文化交流,給我們一點驚喜和反省。

香港是購物匯聚之地,外國客來香港會選購一點精品,但他們不會憑單大量採購,一箱箱地運回家鄉。這是不必要的,也是失格的。我們去外國,大抵上也是這樣。我們去泰國會買好多土特產,泰國為外國藥廠代工生產的西藥,如按摩膏、止痛片、藥油、咳水等等,也很便宜,但我們總不會一箱箱地買回香港。這是丟臉的行為。是啊,檢便宜也得有個格局,一箱箱地買回來,是丟臉的。

故此,香港招徠的大部分自由行遊客,是不體面的遊客、令香港蒙羞的遊客。或者說,自由行根本不是遊客,而是討便宜的洋貨採購者。香港的遊客足夠,香港的接待能力也無法擴大,香港應該要往遊客的品質與層次那方面去想,不是往數量、消費量那邊去想。

二〇一三年一月三十日,晚上七點半,我以為商店會少一點走私賊,於是去沙田的價真棧,買平價的果醬和早餐麥片,在門口看見一條塑膠繩,原來要輪籌進入,出一個、入一個。旁邊的大陸人說,「唉,還是這麼多人,明早九點來排隊吧。」我聽了,悲憤莫名。我真的要像他那樣,才可以做我日常的廉價購物嗎?中共借助走私客、雙非人,做殖民攻佔香港的棋子,用crowding out(排擠)的策略,要香港人讓出主場,將香港人變成少數的二等賤民。我不會同情那位不能進入商店掃貨的大陸阿叔,雖然他比我窮,比我弱勢。我只知道,他是搶奪香港主場的兵士。

回到住所樓下,百佳超市排滿了在隔鄰酒店住下的大陸遊客。幸好,本區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惠康,我可以在半夜兩、三點去購物。在香港生活了幾十年,竟然落得要想做賊一樣,半夜出門,帶回一點日用糧食。

香港從來不缺遊客。隔鄰那家酒店,在自由行政策之前,往年也是客滿的。然而,當年卻不見外國遊客來擠擁惠康百佳,價真棧更不會去。                                                      
 
周一刊登
文化評論人,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
《中文解毒》系列作者。

高慧然 : 你爽,所以我不爽 

原文【蘋果日報】
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pplement/columnist/3566275/art/20130222/18172570?fb_action_ids=10151316743992291&fb_action_types=og.likes&fb_source=other_multiline&action_object_map=%7B%2210151316743992291%22%3A247342412069703%7D&action_type_map=%7B%2210151316743992291%22%3A%22og.likes%22%7D&action_ref_map=%5B%5D

2013年02月22日

你爽,所以我不爽 

20,806
調查報告證實,社交網絡令相當大比數的人不爽。很多人在網上喜歡「報喜不報憂」,於是,一進入網絡世界,放眼望去,每個人似乎都春風得意,或事業前途一片光明,或愛情命運一帆風順。更令人氣結的是,這一切,似乎得來全不費工夫,當事人全然不提過程的艱辛、付出的努力,只熱衷於把結果放到大太陽下曝曬。上網越多,窺視別人的幸福越久,角落裏那個偷窺者心理便越不平衡,心情越沮喪,快樂指數越低。你爽,所以我不爽。
原來,快樂的秘訣不是自己有多快樂,而是自己跟別人相比,有多快樂。當所有的人都貌似比自己快樂,則自己無論多麼快樂,都不爽。相反亦然,一個第一次失戀的人,在網絡遇到一個第十次失戀的人,破裂的心臟碎片馬上自動聚攏,癒合了一角。
我在大陸見到的絕大多數大陸人都挺好,我一直不明白,為甚麼不少大陸人到了香港就變了一副嘴臉,以大爺自居,佔了你便宜還賣乖呢?看了上面的調查報告我明白了,那是因為他們心中不爽。在大陸的時候,大家都被毒霧籠罩,都被剝削人權自由,我不爽你不爽大家「平等地」不爽,也就無所謂不爽。可是到了香港,看到香港人享受着比他們多一點點的自由民主,吃着安全的食品喝着沒毒的牛奶,就不爽了。他們不寄望大陸變成香港,但求香港被同化成大陸,那就大家都爽。 

2013年2月23日 星期六

陳雲 - 殖民遺恨——感懷呂大樂《那似曾相識的七十年代》

開卷看世界    星期日生活    2013年2月24日


【明報專訊】泛民靠左翼,左翼靠泛民。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香港的左翼聽命於右傾的學者和民主黨,右傾的學者和民主黨也依靠左翼給予道德價值及行動刺激。上星期《明報》星期日副刊,激情回歸理性 重整人心的社運,就上演一場匪夷所思的左右翼團結會談,法學家戴耀廷教授與社運界葉寶琳、王浩賢、周諾恆、陳倩瑩侃侃而談。戴教授勸誡社運人,要收斂激情,要用理性引導,周諾恆低頭不語,說戴的「口脗像老竇教仔」。

佔領光環,不是佔領中環

他們想佔領的是光環,不是中環。香港無左翼,也無右翼,只有愚昧而想佔領道德光環的中產。佔領中環無什麼可以說的,就是美國人的motto﹕Just do it,你唔do,就返屋企睡覺算啦。佔領光環令自己感覺良好,但面對中共,預計必會失敗,故此也毋須承擔成功之後的責任。佔領中環會成功,然後要普選、要執政,要承擔責任,要建設香港的主流社會,這是香港的中產unprepared的。他們一向是退出主流、空出主場,然後戴住邊緣的道德光環,吃一點有機蔬菜,喝一碗心靈雞湯,孤芳自賞。

香港的中產自我壓抑成這個模樣,要追溯香港的殖民歷史來解釋,就不得不看呂大樂教授去年出版的《那似曾相識的七十年代》,尤其是「殖民冷經驗」一章,充滿機智,發人深省。英國殖民統治香港,建構了一個二元世界:統治階層的主流社會和被統治階層的民間社會。統治階層的「能見度」和「滲透性」極低,上流社會是英國人挑選和培育的,主流價值是曖昧而不言明的,香港的主場則是英國統治者捍衛而香港平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戰役或採用過什麼戰術的。直至如今英國殖民地的秘密檔案解封了,我們才知道一鱗半爪。香港的民間生活經驗,可以看出殖民政府統治的效果,卻不能推論出它的道德動機。只可以說,殖民統治者的道德動機來自冷戰與抗拒赤化的需要、來自維護英國王冠的榮譽,與來自海外殖民官的職業尊嚴。至於殖民政府捍衛香港主場的現實政治(Realpolitik),更是民間無法學到的。

中產階級空出主場,在邊緣玩樂

香港過去的主場,是英國殖民政府聯合本地的上流社會操盤的,本地中產只是負責執行,故此心思都用在技藝之上、用在工具之上,而不是用在道德思考、戰略盤算等高級智能範疇之上,也由於這些高級智能範疇被英國人代理了,華人進入現代化的智力障礙和道德障礙被英國人掃清了,香港的華人中產可以在職業範圍充分發揮技藝能力,可以拍心口將事情搞掂,做到又快又好,香港的專業中產對discipline、efficiency和streamlining有毒癮似的執迷,這種工匠尊榮(德文Handwerkerstolz),從中環的律師會計、尖沙嘴的洋服裁縫、飛機場的行李輸送到醫學院的外科手術,都是香港稱譽世界的絕學。這是工具理性的場域,can do和do it well and fast。至於價值理性,why shall I do it,what will happen if I don't do it的問題,香港的中產是不夠膽問的。阿媽(英女王)沒給他們這個膽。

英國殖民統治,採取的是上層緊迫、下層鬆動的做法,嚴格規管上層人的道德與行為舉止,也要中層人有馴服和有歸屬感,對下層人放任,但整體不理會中下層華人的意識形態內容,可以親英、親中或做世界公民。至於華人不染指主流、不涉足主場,英國人給他們提供廣闊的生存空間和豐富的發展機會。華人有自己的親英圈子,華人也有更多的親中圈子,部分歸屬於共產黨或國民黨資助的社交和精神生活圈子。世界公民的圈子疏離於主流,有一點本土意識但道德承擔薄弱,不足以支配主場,時刻處於嘲笑主流道德和華夏文化的游離狀態,卻爆發出好強的創作活力——這就是香港的庶民流行文化。

香港左右翼合流的怪誕政治

然而,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這是呂教授的書沒講的,香港爆發中英談判,而香港華人無法參與,被排斥出去。孤寂的心態,找到宣明會式的We Are the World(一九八五)的救助貧弱的國際關懷的道德寄託和周兆祥式的綠色環保的心靈救贖,八九天安門民運之後,本地中產也找到一點扶助中國民主以解救香港赤化的司徒華式的投機民族主義。然而,這些道德立場、民族主義和心靈價值是抽空地從外地入口香港的,沒有香港的根基。九七之後,面對中共帝國君臨、面對大陸雙非人、自由行這些貌似弱勢者的入侵,面對大陸毒食物的入侵,香港的中產只能呼籲包容,自己吃一點有機蔬菜。有餘暇的,就在自己後園或窗台,搞一點菜園村運動。

香港所謂右翼是高級中產,邊緣化的小資產階級。香港所謂左翼是低級中產,邊緣化的波希米亞人。他們都是左傾的,有一點浪漫和激情,在抗爭的時候,高級中產為低級中產做一點技術補課,低級中產為高級中產做一點行動先鋒。故此香港的政治運動,出現罕見的左右翼合流的怪現象。至於香港現在的主流——中共霸權+政府黨+地產霸權,也是失語的、不言明的,只是他們沒有英國人那種統管香港、安定中下層的能力,沒有給予中下層生存空間的慷慨,更沒有給予中下層個人發展空間的雅量。他們也不是右翼。英國人走了之後,香港的右翼是真空的。

不論是民主黨還是社運人,他們都是自居於邊緣而不夠膽進入主流,不夠膽建構主場。香港的民主黨是不捍衛本土的,香港的社運人是不反對中共帝國的。民主黨做可持續的議會反對黨,社運人搞可持續的街頭社運。他們忌憚現在的中共,就好似他們當年忌憚英國殖民政府。要理解香港舉世無匹的怪誕政治,必須回溯到殖民地的歷史。

文 陳雲
編輯 鍾家寶

2013年2月22日 星期五

陶傑 : 帝國主義好 

原文【蘋果日報】
2013年02月22日

帝國主義好 

30,461
全世界的「知識份子」,加上大陸的毛左,一面在享受着所謂帝國主義為人類帶來的好處,一面在大罵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
帝國主義是人類進化史上最偉大的成就。今天,每一個人的生活,無論物質還是精神,都浸潤在帝國主義的光輝裏。
譬如,北京和上海的海龜、小資,喜歡光顧美國的星巴克咖啡。不是帝國主義向外探險,在非洲埃塞俄比亞、中東的也門,發現了這種神奇豆,哪來這等可口的飲品,供北京上海的小資們模仿白人喝一口,四處看看,充悠閒?
然後是塑膠。今天你着的運動鞋,超市用的膠袋,皆因英國人遠征馬來亞,發現了橡膠樹,覺得從樹上流出來的這種白液,可以製成工業品。沒有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橡膠樹還在馬來亞好好的,但馬來土著只會坐在橡膠樹下打鼓,多打一千年。
英帝國主義在馬來亞開採橡膠,當然需要廉價勞力。英國人懶得自己跟土人打交道,隔一層,聘用華人當買辦,把馬來人召集起來。南洋許多華僑,是怎樣成為富商的?是當初賣豬仔來到,工作勤快,腦筋靈之後給帝國主義當買辦而致富的。他們有了錢,才捐給孫中山推翻滿清。
帝國和殖民主義,到了第三世界,「掠奪資源」,「剝削土著」,但白人沒有買辦做幫兇,怎樣掠奪呀?二百年來,華人在南洋,不就是最佳的幫兇嗎?
今天美國蘋果的iPhone,還在大陸裝嵌,台灣中介老闆,帝國主義精神不死,好極了。再早一點,沒有西班牙人到拉丁美洲掠奪白銀,然後白人的美洲淘金熱,今天的人類貿易,還停在以物易物的原始狀態,哪裏會發現金銀的媒介,然後黃金用來做儲備,發明了鈔票?
所以,一個真正的知識份子,必須講真話,在一個愚蠢的世界,時時提醒「一加一等於二」的常識。帝國主義好,殖民主義的貢獻很大,這句真話,蠢人聽了,都受不了,因為他們從小就被偏激的政治洗了腦。
今天,你在北京上海,走進Starbucks,掏出一張鈔票,買一杯莫卡,坐下來,裝模作樣翻着一本英文雜誌時,是不是覺得好幸福?飲水思源,是帝國殖民主義給你的幸福,不是胡總書記。

2013年2月19日 星期二

練乙錚 : 港「毒」是怎樣煉成的?

原文【信報】
http://www.hkej.com/template/dailynews/jsp/detail.jsp?dnews_id=3636&cat_id=6&title_id=578736


2013年2月20日

港「毒」是怎樣煉成的?

 急景殘年之際,香港發生了「律師信事件」。筆者何德何能,一篇小眾評論,得各方關注,未嘗不是觸及了社會的某些深層矛盾。輿論或批評或支持,筆者都心懷感激。一位法律學院學生,來郵對筆者說,事件提供的素材和正反觀點,足夠寫一篇關於「誹謗」的學期論文。能夠引起思想激盪、意見交鋒,令一些人更深入學習、了解一些大問題,不是每個筆耕者的最好回報麼?事件或告一段落,文章是毀是譽,留待大眾評說。筆者的注意力遂轉到另一敏感話題。
治港京官面對本土主義興起,近日提出「港獨即是港毒」說,用意雖善,其歷史陳述亦相當有力,弱點卻在於未能承認,製造族群對立、催生分離意識的最大力量,往往來自統治集團本身。
遠的不說,「水災」(水貨奶粉北運成港B之災)便是一例。災難出現了,官員扮「果斷」搞嚴刑峻法,奶粉成為「儲備糧」,在邊界上庶幾等同白粉,帶「粉」客最高罰款五十萬、監禁兩年。一國之內,為了嬰兒奶粉,竟搞得如此楚河漢界壁壘森嚴,文明世界無有,荒謬之餘,其政治效果則是加深港陸隔閡,意識上向社會大眾一再提示兩制基本差異不可調和,客觀上打造了港陸之間深圳河之外的又一道鴻溝。此策一出,分離主義的基礎在法制方面加固了,獅龍旗無端又勝一仗。特區政府自作孽也罷,實行此策的行政費用和其他社會代價,市民還得全數啃下!一個源於大陸「神九上天、食環落地」、殆因邊界以北海關貪腐抽「水」而無法消除的現象【註】,港人被迫埋單,梁特首卻第一時間發聲明「感謝」對方關員「努力」。
同樣令人反感的領導行為層出不窮,港人卻無力擺脫這個縱非完全外來政權也非己出的特區政府。分離主義之火遂慢慢累積、蔓延;「香港人」這個身份概念亦不斷滋長,從朦朧到清晰,從「自在」到「自為」。一切官方口號如「五十年不變」、「港人治港」、「高度自治」乃至新近出爐的「港人港地」等,市民一旦拿來認真,馬上成為葉公好龍者眼中的一株株可疑毒草,要用各種名義打壓。
鬥死蒙人十六萬
不過,分離意識只會愈打愈烈。殷鑑不遠,只需回到1967年文革初,看看那中共搞的帶有種族滅絕性質的「內人黨事件」。
內人黨,全名是內蒙古人民革命黨,1925年由俄共指揮的「第三國際」督導成立;由於蒙古根本沒有資產階級,所以內人黨的最高綱領不是階級鬥爭,而是按照列寧、斯大林的少數民族理論搞民族解放、成立民族自治政府,獨立於當時的中國政府之外。但運動並不成功,內人黨解散,一部分參加中國國民黨,另一部分則過繼中共。1946年,一些內人黨老黨員帶頭復黨,不過還是失敗,被中共吃掉。1949年,「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政府」成立,大量漢人殖民內蒙,民族自治改為地區自治,實權掌在佔大多數的外來漢人手裏(這種手法港人漸漸熟悉)。慘劇還在後頭。
文革之初,劉少奇、鄧小平帶頭清洗內蒙「當權派」,大批黨員打成子虛烏有的「新內人黨地下分子」,被指投靠蘇修搞獨立;殺戒大開,四年裏鬥死十六萬人,牽連三十四萬人,絕大部分都是蒙族,而當時的蒙族人口不過百多萬(上述數字,出自中共最高檢審判林彪、四人幫時的起訴書)。據筆者在加拿大認識的一位內蒙族朋友說,當年「清洗內人黨」,因為要向中央交數,牽連廣泛,不限於幹部,連他家裏文盲的婆婆,和很多年紀稍大的人一樣,也被指為內人黨,險些鬥死。文革過後,搞了所謂平反,但中共絕不放心,怕蒙人仇漢,於是加速漢族殖民,對蒙古文化、語言等的壓抑日甚。結果呢?以前內蒙人聽話,但1997年,海外主張內蒙獨立的流亡分子成立了「內蒙古人民黨」,與藏獨疆獨連成一氣,傳播蒙族分離意識。筆者在海外幾國遇到的好幾位內蒙移民、學者、學生,無一不支持蒙獨。中共說這個組織是帝國主義撐腰的反華先鋒隊,不一定全無根據,但並不那麼間單。按毛氏哲學,外因是社會事物發生的條件,內因才是根本,故中共不能諉過於人,對出現蒙獨要負首要責任。建國六十年,藏獨、台獨死結未解,疆獨卻已成形,現在加上蒙獨,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其實,分離主義運動全世界都有,並不限於受「帝國主義包圍」的「社會主義祖國」。大家也許留意到,去年的西班牙區域選舉中,卡塔隆尼亞自治省(Catalunya,英文Catalonia)的建國運動支持者總票數大大超越反對者。以前,當地比較支持獨立的,主要是左派、工人階級,但現在上流社會、自由派等,都已大量加入(例如天皇男高音José Carreras、頂級數理經濟學家Andreu Mas-Colell等;後者乃卡省現任經濟及研究部長,是筆者的研究院師兄,曾一手建立世界級的巴塞隆拿經濟研究學院,該院現任校長Ramon Marimon,是筆者學長兼後來的論文答辯委員會教授之一,學術主任Teresa Garcia-Milà,則是筆者同窗,故筆者可謂「與獨派關係甚深」!);西班牙的兩個最大全國性政黨,目前還是反對卡塔隆尼亞建國,理由是憲法不許。看看這個獨立運動的歷史背景,可更了解分離主義源於專制壓迫這個道理。
分離源於專制壓迫
卡塔隆尼亞民族有千年歷史;其語言(Catalan)不同於西班牙國語(Castiliano),包含比較多的高盧語(法語的一個重要來源)及意大利語元素。其聚居地方,包括今天的法、意部分地區、整個安道爾大公國、西班牙地中海沿岸由北到南一整片,中心就是西國卡塔隆尼亞自治省,省府巴塞隆拿(Barcelona)則是獨立運動的「風眼」(另一獨立運動,出現在西班牙北部海岸的巴斯克地區,規模小得多但名氣較大,因為採取暴力手段,搶盡鏡頭)。卡塔隆尼亞本屬西羅馬帝國,一度被回人統治,十五世紀後逐漸歸入西班牙;因為處於地中海沿岸,故經濟發展較快,兩百年來都是西班牙最富庶、工業最發達的地區。卡塔隆尼亞人早有自己的文化認同,但產生分離意識、昇華成獨立運動,關鍵則是1936年開始、前後持續三年、可歌可泣然而慘烈不堪的西班牙內戰。內戰雙方,一是復辟派,一是共和派。
關於這場內戰,英語世界裏流傳兩本不朽著作,其一是海明威的浪漫主義小說《喪鐘為誰鳴》(For Whom The Bell Tolls),其二是奧威爾的紀實作品《偉哉卡塔隆尼亞》(Homage To Catalonia)。兩本書筆者在大學時都讀過,分別是修美國當代文學和蘇俄史時的讀本。奧威爾和海明威一樣,在西班牙內戰時期到了戰事的最前線,而且都站在共和派一邊,卡塔隆尼亞則是共和派的大本營。海明威當戰地記者,有驚無險;奧威爾則是以志願軍身份真槍實彈上戰場,中過彈,幾乎喪命,子彈從咽喉穿過,差兩厘米便打中大動脈。該場內戰以蘇聯背叛共和派、與英法勢力聯手讓復辟派的佛朗哥得勝上台告終;關鍵的巴塞隆拿之役,共和派主力崩潰,內戰進入尾聲。在這場內戰中,為什麼卡塔隆尼亞站在共和派一邊?佛朗哥上台後,如何對待卡塔隆尼亞?
佛朗哥上台施鎮壓
1931年,西班牙皇阿爾方蘇十三世同意民主普選,選舉之後,西班牙進入「第二共和」。那場民主運動的中堅是當時以工運為主力的左翼民主派;卡塔隆尼亞的經濟最發達,工業最集中,工人和工會力量冠全國,因此成為西班牙民主運動的大本營。左翼勢力當中,包括蘇聯指揮的第三國際,但以當地無政府主義派的力量最大,托派則是其盟友。在第二共和之下,卡塔隆尼亞取得首個自治約章,因此是共和的忠實支持者。然而,帝制力量並未消失,復辟派(國民黨)在軍事強人佛朗哥領導下,於1936年挑起內戰!
本來,有蘇聯物資支持,有大批來自美、英、法、墨、中等國的民間志願軍相助,共和派勝算不低。可是,斯大林不願看到無政府主義者加上托派死對頭勝出,而且想以暗助佛朗哥這個工運敵人上台作條件,取得與英法合作,一同對付德國意大利,從而增強蘇俄自身安全;因此,到了內戰後期,蘇共不斷拖共和派後腿,甚至唆使第三國際控制的左翼部隊襲擊其他共和軍。奧威爾在前線看到蘇共的背叛,非常心痛,重傷退下來之後,寫出《偉哉卡塔隆尼亞》,遙祭在血泊中倒下的共和理想,哀悼參與民主保衞戰的死難同志,後來更成為斯大林主義的最堅定批判者,寫出膾炙人口的小說《1984》、《動物莊園》。
佛朗哥上台,馬上鎮壓卡塔隆尼亞,五萬多人遇害,監禁者無數,所有共和政黨被取締。同時,佛氏政權對卡塔隆尼亞實施文化圍剿。所有政府機關、學校、公眾場合,都禁用卡塔蘭語;一切和卡塔隆尼亞文化歷史有關的出版物,都受查禁;有關的公開及私人文化活動,全部視為非法。卡塔隆尼亞歌謠、舞蹈、節假日慶典,徹底消失。佛朗哥於1975年去世,其後西班牙再度民主化(君主立憲),卡省人始重獲自由,實行更高度自治。
解放軍早晚出動?
不過,歷史傷痕太深,巴塞隆拿與馬德里之間,始終有芥蒂,遇上某些摩擦,從前受過的種種不公,很快湧現在少數民族集體意識的前台,變本加厲;這是很容易理解的。劫後的二十年裏,雙方大致相安無事,但很不幸,自2005年起,分離主義升溫。一個重要原因,是當地人認為西班牙中央政府的財策對他們不公。卡省因為經濟發達,長期以來擔起超額的國家財政責任,補貼較落後地區。這也罷了,但前幾年發生環球金融危機,卡塔隆尼亞陷得很深,向西班牙中央政府求援,後者竟乘機削減該省的財政自主權,卡省民眾覺得中央政府忘恩負義,獨立訴求一發不可收拾。明年,卡塔隆尼亞將再次舉行政體意向公投,中央政府凶多吉少。
在去年的一篇文章裏,筆者認為「分離主義止於民主」,此說在很多地方都成立;例如,北愛、魁北克、蘇格蘭等地的分離主義運動,近年有所消退,都是因為少數民族在民主討價還價過程中得到足夠好處和尊重,令不少人回心轉意(不似港人幾十年來對大陸出了資金花了錢,得到的卻是嗟來之飲丟來食)。然而,卡塔隆尼亞的最新發展是一個反例;筆者去年的看法已經太樂觀。專制時代結下的仇恨太深,分離傾向因偶然事件加劇,便是民主化了,也回天乏術。這一點,北京及治港京官皆應有所警惕。在香港,任由台上群小仗權胡作非為,醜事惡行一單接一單,市民不滿卻徒呼奈何;再來幾次假普選,港人當中的自治主張、分離意識必日盛一日。到了矛盾升級、梁某加緊鼓動群眾鬥群眾、繼而出動解放軍之日,便是港獨出現、港人以毒攻毒之時。歷史規律有迹可尋,並非完全不可預知。
【註】見去年6月港媒報道(www.singtao.com/yesterday/loc/0619ao08.html
《信報》特約評論員

2013年2月18日 星期一

轉角 - 陳雲 : 不是旅遊,是跨境採購

原文【AM730】http://www.am730.com.hk/article.php?article=142709&d=1972

轉角 - 陳雲
不是旅遊,是跨境採購
(2013年02月18日)

【am730專欄】我們香港人去日本,是欣賞日本的風土人情,享用溫文服務,食用當地食物,順便購買一點日本產物。我們去台灣、泰國、美加、歐洲也是。然則,大陸人來香港,卻變了瘋狂購物,而且購買的不是香港產品或本土服務(如小店、餐飲),而是外國流行牌子和跨國連鎖集團的服務。

在八十年代,歐美遊客來香港,購買的是香港本土工業品、工藝品、手工服務(如縫製西裝)和精緻餐飲(海鮮、粵菜),遊客雖然對香港有刻板的東方印象,但也與香港文化有良性互動,繁榮了本土經濟,培養了本地消費的多層性,促進了香港文化的本土特質與多元活力。為甚麼大陸遊客行為,卻與世界上的遊客迥然不同呢?

老實說,大陸遊客不是遊客,而是跨境的、低品味的洋貨採購者。一切外國的自由市場、跨境購物都不能輕易用來解釋中港之間的關係。因為中國是世上唯一由共黨獨裁統治卻走資本主義的大國,而香港卻是世界上唯一與中共接壤而被迫接受其侵略的國際城市。因為特殊的中港制度差異,中港之間的貨幣和關稅安排不同,而令大陸遊客有差價可以賺取。差價是由於人民幣兌港幣佔了便宜,而中國對外國貨課稅太高。於是中國遊客來香港瘋狂採購外國貨,用走私逃稅的方法運回大陸。

然而,香港為何又不能像八十年代那般,向大陸客提供本土工農產品和特色服務呢?或者,也不能夠為大陸客提供形象與品質都經過香港改良了的中國貨呢?又或者,大陸客為何品味如此鄙俗的呢?首先,英國撤出之前,刻意栽培的地產霸權,用地租掠奪了利潤,用高地價排擠了不能短期謀取高利潤的經濟活動(工農業、本土小企業)。帝國主義的目標,是令中國收回香港之後,切斷香港的技藝傳承,全民做大集團的僱員,香港員工淺薄化、sales化,使香港不能成為中國產品邁向高增值的研發基地、品牌形象刷新基地,也不能成為教養中國人品味的地方。一句話:毒害香港,將中國斬首。中國長期成為世界工廠,中國人不能有自己的精良國貨可用,要以消費外國貨為榮。

香港從八十年代持續至今的高地價政策,在九七之前,是以樓房當作財富儲備品的方式,回收港商在大陸的投資利潤;在九七之後,是以樓房及金融投資的方式,吸納大陸官商在大陸的逃逸資金。

中國收回香港而不拆解地產霸權,不能解放香港的整體生產力為中國服務,是深深地被歐美帝國主義套牢了,變成國際大租界、次殖民地。自由行來香港採購外國貨,只是布局的冰山一角。這個布局,在九七之前的八十年代,英國用地產霸權的方式布置好,待中共的貪婪官員、無良商賈,一一失足掉落。(周一刊登)

文化評論人,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
《中文解毒》系列作者。

2013年2月14日 星期四

陶傑 :「國情」需求

原文【蘋果日報】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pplement/columnist/art/20130214/18164238

2013年02月14日

「國情」需求

23,855
香港的梁特首給評論人律師信,因為評論人依據一個知情人的專訪,指梁特首「涉黑」,進一步質疑香港的特首,到了今天,是不是「紅色」和「黑色」父母誕下的產物。

梁特首為何如此衝動?評論人說的,是當前特首「選舉制度」之下必然的特色。
首先「選舉委員會」的一千二百人,是中國選拔的特首提名人和投票人。
這一千二百人,有港區人大、政協,以及中方多年培養的本地幹部,也就是俗稱的「土共」,其他的工商界、專業人士、新界鄉紳,與其他各路「知名人士」,除了一些立法會議員,則屬民主黨派,大多數都是中方三十年來「統戰」回來的人選。

「統戰」是共產黨的一項祖傳專業:為了一個政治目的,「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這些人,長遠來說,絕不是共產黨真正信賴或欣賞的人,但是在一個過渡期,把這些人拉攏到自己一邊,可以「發揮作用」──「發揮作用」,是大陸政治術語,非常現實,意思是可以利用做工具,達到以後才實現的目標。目標將來實現以後,工具如何「處理」,是將來的問題。

所以鄧小平說:「只要支持祖國統一,不論他信奉什麼主義:資本主義還是奴隸主義」,都可以「團結」過來。

既然「統戰」包羅萬有,這一千二百「選委」,五湖四海,必然有香港江湖人士或與三合會沾上邊的人,一點也不奇怪,當年紅軍「長征」,路經雲南貴州,還與彝族茹毛飲血未開化的土司歃血為盟稱兄弟。

梁振英自稱當初「一票一票像揼石仔一樣揼回來」,四方拜碼頭求票,如果我是梁振英,「涉黑」就「涉黑」,有什麼問題?這個小圈子制度,叫我只向這一千二百人直接求票,這些人之中有彝族土司或其代理的人物,我不「涉黑」,他們怎會投我一票?

英治時代,英國人絕對不與三合會人士飯局,因為皇室的制度,但今日的香港不是英治,「涉黑」是「統戰」的「國情」,堂堂正正,有什麼好告?